探秘社会稳定风险评估公司

　　拆迁维稳风险报告

　　谁在写?写什么?有何用?

　　维稳催生新行业，探秘社会稳定风险评估公司的具体运作和面临的问题

　　◎“第三方的任务不光要将赴基层调查的结果反映上去，还要指出其中的风险点，并提出有效的解决办法，这是最有价值的地方。”

　　◎“第三方仍由业主或政府支付费用，报告的真实性能够保证吗?”

　　◎“社会稳定风险评估必须是‘一把手’工程，一把手如果不重视，风险评估就开展不起来，评了也是白评。”

　　先看维稳风险大不大，再决定房子能不能拆。最高人民法院近日发布的《关于办理申请人民法院强制执行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补偿决定案件若干问题的规定》中明确规定———申请强制执行征收的机关必须向法院提供的材料中需要包括一份“社会稳定风险评估材料”。根据社会稳定风险评估相关要求，若评估的结果认定涉稳重大隐患尚未消除，则该重大工程项目建设或重大政策将不实施。

　　由于拥有了对于重大事项和政策的“一票否决权”，这份评估报告究竟是什么，是谁在做，怎么做等问题就变得重要起来。

　　“遂宁经验”：“自己评自己”能否保持中立?

　　地方上将商业中经常运用的“风险评估”机制引入社会维稳领域的实践可追溯到2004年发生在四川的一次由拆迁引起的群体性事件。此后，四川遂宁市政府在国内迈出了社会稳定风险评估的第一步。次年，国内第一份《重大工程建设项目稳定风险预测评估制度》在遂宁出台。

　　2010年，遂宁市先期论证多年的即将开工的唐家渡电航工程，由于监局聘请的水电工程专家和地质专家认为，工程建成后，将可能造成次生内涝、局部滑坡等地质灾害;在汛期等关键时期可能影响河心洲岛群众正常生产生活，唐家渡电航工程被一纸风险评估报告叫缓。

　　2004年至2010年间，遂宁共对496件重大决策进行了社会稳定风险评估，其中25项决策经评估被否决，占比为5%.“遂宁经验”得到了中央的认可，中央维护稳定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对遂宁进行了长期跟踪调研，并提出要在全国推广。遂宁的风险评估也开始由工程建设项目向其他拆迁、改革等所有与群众切身利益有关的重大事项与政策逐渐扩展。

　　此后，江苏、上海、四川、深圳、广州等地相继推动开展社会稳定风险评估机制。

　　但很快，“遂宁经验”中“自己评自己”的评估形式开始受到质疑。据报道，遂宁市的社会稳定风险评估主要由政府相关部门主导，每个项目聘请相关领域的专家学者参与。值得考虑的是，当面临拆迁等棘手的重大项目时，由于政府或工程报批单位开工意愿强烈，评估结果较难保持中立。

　　山西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社会稳定与风险评估研究中心廉如鉴则更尖锐地撰文指出：我们很难指望一个建设项目的报(建)批单位，一面撰写项目的可行性报告，一面在风险评估报告中作出“暂缓建设”、“停止建设”的结论;我们很难指望一个政府部门，一边制定新的社会管理政策，一边又在风险评估报告中承认自己制定的方案“有很大的社会风险”。

　　上海负责相关工作的政府工作人员也曾坦诚指出，政府方面认为决策、项目的合法性至关重要，而对它的合理性重视程度不够。这样就会常出现决策、项目虽然合法，但老百姓还是有意见，矛盾冲突仍然存在的情况。

　　评估公司：能够成为真正的独立第三方吗?

　　也正因此，维稳需求不光催生了饱受诟病的“截访”行业，也催生了一个意在以较为中立的立场来减少社会稳定风险的行业———“社会稳定风险评估业”。

　　律师事务所、大型投资咨询公司以及专门的社会稳定风险评估公司是目前涉及这一领域的主要第三方。

　　风驰(上海)投资咨询有限公司就是一家专门进行社会稳定风险评估的公司。该公司执行董事陈俊浩向南都记者表示，由第三方来做评估报告一方面是考虑到公信力的问题，另一方面则是政府在人力物力方面也缺乏。

　　在陈俊浩看来，后者似乎是更为重要的原因：实际上，政府缺少的是能够做大量入户调查的人力物力。“政府是不缺专业人才的，我们公司现在的专家都是由政府出面认定资格，然后由公司聘请的，”陈俊浩说，这个公司承担得最多的任务实际上主要是做调查工作，然后将老百姓的意见集结成文。

　　虽然这是一家独立评估、自负盈亏的公司，但它依然无法独立完成整个风险评估。因为风险评估的专家是根据项目的不同由政府出面认定相应人数的小组。据介绍，这些专家由政法委的维稳办在全市各大机关、企事业单位、学校、研究机构挑选。

　　论其原因，一方面“安保、维稳等专家，需要请公安局、国安局里面负责保卫工作、经验丰富的人来担任，这个我们请不来，必须要政府出面”。另一方面这些专家身份的认证并不像会计师评估、物价评估有一个专业的考试，因此必须要有人来把关。

　　“风险报告”：如何发现“风险点”并找到对策?

　　风驰(上海)投资咨询有限公司曾经以第三方身份承接过南京市水建水利建筑工程监理有限公司改制的社会稳定风险评估项目。

　　据该项目执行者之一郭凌霄介绍，咨询公司做的工作包括收集资料，实地踏勘、公示、问卷调查、听证会、部门会议、专家研讨会、综合分析，撰写初稿、专家评估论证会、完善并提交报告等环节。

　　“第三方的任务不光要将赴基层调查的结果反映上去，还要指出其中的风险点，并提出有效的解决办法，这是最有价值的地方。”柏福舟说。

　　与风险评估公司相比，律师事务所的优势在于有专业的法律人才处理法律相关问题，由于政府和民众都缺少这方面的知识，律师可在工作中提供双方都可接受的法律建议，而这些建议就是风险评估报告中最重要的部分。

　　风驰(上海)投资咨询有限公司成立以来，已经接了27件社会稳定风险评估的报告撰写工作，这27个报告全部都是关于国有企业改制风险的。“我们当时发现国有企业改制的项目主要的风险点是员工的补偿问题，因此相应地提出了方案，其中一个案子当时的委托方南京市水利局在员工补偿方面基本上采用了我们的方案。”郭凌霄说。

　　而风险评估公司最大的优势则在于扎实的民意调查和沟通民意工作。陈俊浩的公司现在有员工10多人，这些员工主要来自几家已经被解散的拆迁公司中负责入户调查的人员。“这些员工从前入户主要关心的是房产证、面积、装修的情况，现在到我们这里就更侧重于人心的调查，比如同意与否，有什么诉求，对自己的发展，未来有什么规划、想法等。”

　　也有人担心由于第三方仍由业主或政府支付费用，报告的真实性难以保证。对此柏福舟表示，公司所在的是一个市场环境，如果没有公信力，则很快会被淘汰。“评估的效果很容易看出来，一个项目上马了，会不会引起现在拆迁大规模的钉子户、上访甚至自焚事件，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

　　“一把手”工程领导如不重视评估再好也白评

　　社会稳定风险评估报告长什么样?

　　记者在搜索引擎中输入关键词，便能找到数个“代写风险评估报告”的网站，甚至评估报告的模板也能从网上直接得到。在这份6000余字的模板中，风险点、评估等级、结局方案一应俱全，只需要在空格中填入单位名称。

　　正如每一个新生的行业，由于缺乏有效的规范，行业中的乱象也更加突出。南都记者通过几家文秘网站，联系上几位“文秘代写”。一位在武汉的“文秘代写”告诉记者，他已经帮各地代写过七八篇风险评估报告，只要客户告知项目详细概况，他就可以写，字数一般在七八千左右，价格1200元。据其介绍，目前咨询风险评估报告的客户较以往增多。

　　对于这些“应付事儿”的八股文，柏福舟笑称并不觉得会影响自己的公司。“大一点儿的事项评估报告不比一本新华字典薄，6000字哪能说清楚问题。”

　　柏福舟介绍，评估报告最终是要交给当地维稳办的，再由维稳办进行审核。套用模板实际上损害的利益中也包括政府本身的。一旦项目上马，引起社会不稳定，也并不是政府期待的。

　　郭凌霄认为，应不应付，这主要看政府方面的意愿，风险评估报告本来是降低社会稳定风险的，走形式对于任何一方都不利。

　　遂宁市多个市直部门分管稳定工作的政府工作人员则更直接地道出了核心问题：“社会稳定风险评估必须是‘一把手’工程，一把手如果不重视，风险评估就开展不起来，评了也是白评。”

　　既然握有“一票否决权”，既然是减少不稳定的风险，这一新兴行业就应该更健康地发展下去。柏福舟认为，尽管是新兴行业，相关的法律法规也应该尽快出台，在每个环节对于社会稳定风险评估进行规范。南都记者杜强发自北京